刺青師咦茜說自己像外星人,聊起某些沒勇氣就辦不到的驚奇回憶時,又笑盈盈地輕描淡寫「我就是比較像小孩子嘛」。這樣的她從未進過美術科班,那些彷彿繽紛幻夢般描繪著檯燈、珠寶盒、姿態殊異的小毛兔乃至辣泡麵的線條,卻一路從自己和周遭親友的身上,蔓延到許多客人的人生裡,也帶著她在 2022 年冬春相交之際,走遍歐洲各大城市。
刺青之於以圖畫說故事的咦茜,從來不單純是無涉記憶或情感的技術。在某個暄風和暢,貓叫、風鈴聲與住宅 KTV 歌聲交織的午後,我們穿過裊裊茶香走回她正式入行的兩年前、與好友隨興探險的十年前——或者說,一枚一枚踏著如同飛石的圖畫,走進咦茜有生以來種種令人聽得欲罷不能的迷人故事裡。
應外系的最後一年在泰國的飯店實習,在簽下長約與遠赴其他異國的去留抉擇之際,從小與咦茜相依的奶奶病危,那瞬間,她發現自己無法離家太遠。
畢業前一週,咦茜毅然找好台北租屋處,決定從此靠刺青賺錢:「那時候跟家人鬧了一場大革命,可是我很固執,想做什麼就會一心想說服。」如果說衝動是任意門,從小用畫筆、手指塗鴉和買了平板練電繪的強烈信念,就是一鼓作氣撞開門後,那些晶亮可辨但有待開拓的蹊徑。
[ 茜 qiàn ] 植物名。茜草科,多年生蔓草。莖方形中空,有逆刺,葉長卵形,根黃赤色,可作紅色染料,亦可供藥用。
水彩課、蠟筆課、刺青課……咦茜名符其實如一株向光植物,在餐酒館兼差之餘的時光,悉數成為滋潤原有風格的露水,逐漸填滿受自卑蛀蝕的心:「本來迷惘時甚至會覺得『家人說的也許都是對的吧?』,但這時候就發現原來自己也能進步,每畫完一個作品或上完課的感覺都很踏實。就算我不找(畫圖這件事),它還是會來找我。」
「刺到身上後心滿意足,因為知道它們永遠不會離開我了。」
有別於強調精雕細琢的傳統路線,看著咦茜的作品中彷彿直接捏著蠟筆抹過,或暈染的柔和色彩時,眼睛總會一亮;實際上,細緻中不失朦朧的鬆軟筆觸在紙上理所當然,但若想用刺青詮釋,就得小心翼翼地點上去。「所以我都會先刺自己試試看,刺上去後,發現根本不在乎好不好看。」小腿上一片精巧的物件,是她送給自己的「躲起來的必需品」,隨機分布的圖案象徵身在無人島時的夥伴:通風窗、HB 鉛筆、時鐘、檯燈……最後,用線條勾勒一顆初心。「刺到身上後心滿意足,因為知道它們永遠不會離開我了。」
當然,一如童話經常在喜樂中暗藏不忍和陰鬱,看似五顏六色的作品下,只有咦茜曉得藏了多少感傷。她指著五件一組的系列作:「這幅叫做《奶奶的珠寶盒》,我畫下奶奶在世時分享的珍藏寶物。」串珠鞋、相框、點綴著抽象色彩的蔚藍橢圓盒子,每一件都盛滿對親人的思念。但凡創作者,半抽離地梳理內在聲音和保持客觀開放,本來就是知易行難的宿命,而刺青形同轉譯某些最重要的情緒、朦朧不成形的想像或遭遇,再化為永恆印記,因此在刺青針觸及肌膚前的每一秒,都蘊藏咦茜與某段人生的對話。
雖然咦茜自比為動畫《麥兜故事》主角,在親近的人面前容易任性或耍白癡,有時又沉浸甚至享受悲傷,但努力與自己也與情人對話,始終是她和世界磨合的習慣。因為刺青,她與 JAGO 簡捷 從夥伴慢慢成為情人,兩人一冷一熱,經驗和初生之犢的靈氣迸出不少火花,在既獨立又合作的關係中持續溝通了兩年,如今於公於私都默契十足,總能給對方充足的空間。
兩人有多互補?同行好友提議展開三個月的歐洲駐店刺青計畫時,「明明知道自己沒什麼成就能帶去旅行,但我想把感受到的一切都收進百寶袋裡。」咦茜毫不猶豫地開心答應,JAGO 反而被臨時的決定嚇一跳。敲定行程後,他們直接聯繫頻率相近的店家、接受客人預約,到巴黎後也曾埋頭畫客製圖畫了兩天,住在當地的真實感恍然降臨。刺青就像直接以指尖訴說的語言,問咦茜喜歡哪個城市,她從西班牙、里斯本一路數到倫敦仍選不出來,因為用圖畫沿途交換故事的她,無論進入哪一種文化,都吸飽了難以言喻的獨特收穫。
「有一天誤闖柏林巷內的派對,發現我和 JAGO 都有關注的刺青師在小樓梯下的角落快閃,當下就覺得哇,好有趣喔!」深受新鮮模式吸引的兩人,乘空各刺了一枚紀念品:「刺青師很熱情地和我們交流,那晚的旋律,就跟當時刺的圖一起永久留存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