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孝賢的《千禧曼波》在大銀幕上映,舒淇的旁白聲線像霧氣般滲入我們耳朵,開場的慢動作穿越中山高的車流,霓虹燈與車燈在黑藍色的夜裡拖出長長的光尾。電影畫面將當時台北夜生活的情感與氛圍濃縮到極致,精準得像在按下心臟的某個開關,一瞬間讓人聽見城市的脈動與隱秘呼吸。觀眾像在窗邊看著城市緩慢經過一樣,體驗千禧年台灣在繁華與空白之間的游移。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台灣熟悉感,由當時的社會氛圍、政治、商業與社會活動塑造而成,沉澱出專屬於那個時代的感性。
這種情緒是模糊的,外來流行文化雖然迅速進入台灣,但卻沒有完全取代台灣當時的社會氛圍;唱片行的試聽耳機裡傳來陳綺貞〈還是會寂寞〉、張震嶽〈愛我別走〉、范曉萱〈氧氣〉,歌詞裡的自我懷疑、失戀與游移不定,與電影中反覆出現的漂浮鏡頭相互呼應。
那是一種自由的社會風氣,我們可以在凌晨四點走出酒吧、在便利商店買一杯提神飲料、再回到朋友的出租套房閒暢聊到天亮;呼應的也是一種淡淡憂傷,經濟在亞洲金融風暴後當時恢復得還不夠完全,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多半在臨時合約、時薪工作與第一份低薪正職之間徘徊,房價與薪資差距開始拉開,城市的夜生活看似繁華,卻承載著對外來的不確定感。
當時的社交圈因網路剛起步而變得更分散與不確定的年代,無名小站、奇摩家族、BBS 將朋友拉進了線上,卻也讓人更容易在現實中失聯,於是情感往往一時間難以抒發,懸空的狀態中讓氣氛顯得更加壓抑。
千禧年的社會氛圍
1996 年三月的投票日,台灣首次總統直選,投票率達到 76.04%,當時的民主活動下,傳單在手與手之間翻飛,像是一場全島同步的街頭儀式。四年後的三月夜晚,民進黨首次執政的宣布透過新聞台跑馬燈不斷閃動,螢幕裡陳水扁與呂秀蓮站在勝選舞台上揮手,背景是綠白相間的競選布條與飄動的黨旗,台下高舉著「阿扁萬歲」的塑膠小旗。
台視新聞的開票數字剛跳過一輪,就被轉到 MTV 台的亞洲榜冠軍 MV;背景裡的廣告時段插播電信業者的新資費方案,將「首月免費」與「無限通話」的廣告被切進這場政治與流行的晚間時段。這是一種政黨更迭與娛樂輸入之間的過渡感,政治與流行大爆發正是千禧年前後台灣社會的氛圍。
2001 年台灣正式加入 WTO,走在台北車站的新光三越,專櫃裡多了進口電器品牌,Sony、Panasonic、飛利浦,與過去方正厚重的機體形成鮮明對比,當時的第四台在家庭滲透率超過 80%,全球化的商品流通也正迅速在台灣蔓延⋯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