浸泡日常與非日常間的摩登場所感:京都百年錢湯船岡溫泉大開放

 

去年 (2023) 船岡溫泉落成滿一世紀,步履蹣跚的長輩,和年紀不到建築四分之一的人們各自呢喃著錯身,或懷念或讚嘆,尾音牽著熱氣在難得開放參觀的澡堂裡畫出濕潤的眷戀。

下了路面電車,順手買幾枚菓子回去點綴新買的京燒陶皿;或把探訪新潮咖啡館的計畫,改成上喫茶店吃數十年不變的烤吐司早餐⋯⋯有些城市天生寵辱不驚,一杯熱茶、一炷線香與一場仗似乎沒有誰比誰更不朽,氣色恬淡得引人不知不覺隨著日常步調流動,漫步參拜或發呆之外,也喜歡沿鴨川信步走向錢湯,鬆鬆軟軟地泡完澡後意猶未盡,暖簾頓時化為轉場的機關,一回神又已坐進拉麵攤,等到身心都徹底飽足才暖暖地想,啊,差不多可以回家囉。

平凡而深刻,京都總是如此適合生活,連飄洋過海來過的每一天尾聲都迴盪著歸返的預感。

那麼,如果挑一個週末和一群京都人走入錢湯東張西望,在最日常的場所體驗最不日常的事,會是什麼感覺呢?

 

當建築一絲不掛,每個角落都會說話

作為任人放心袒裎的空間,錢湯內部平時當然不容許隨意拍照,幸好京都摩登建築祭(京都モダン建築祭)一年一度吹開數十幢老建築的大門,也拂到西陣掀起船岡溫泉的神秘面紗,連當地人都起了大早,大排長龍等著進入錢湯來一場建築散步。

有別於許多和洋合璧的摩登建築,一穿過寺院、神社常見的唐破風入口,就發現船岡溫泉「和風到底」的精神無比鮮豔。進入更衣區後一仰頭,天花板採用格天井設計,紋理與加工方式均殊異的木材料散發出同曲異工的奇趣;厚實的欄間雕滿故事,有虛實未定的歷史神話,也有祭典風情熱熱鬧鬧,就這麼俯瞰著一具具肉身在下方穿梭。

拱形屋頂罩著粼粼波光,富麗裝飾和種種束縛一起留在浴場外,澡堂內的動與靜自有一股默契;露天風呂和小巧的夾出左右兩條廊道來銜接表裡,一旦越過,便彷彿擺脫塵俗步入煙霧繚繞的仙境。

入口處的半牆花磚如同前奏
唐破風向象徵著異世的交界,為意象豐沛的澡堂空間增添更多想像
錢湯內穿插著介於戶外與室內的曖昧場所
澡堂內部相對樸素,愜意的氛圍隨著天光灑落
引入電氣風呂後,這裡才正式獲得「溫泉」的認證
欄間上演著葵祭、賀茂競馬、今宮祭的景象
錢湯中處處可見過去經營庭石店的技藝
通往更衣室和泡湯區的走廊用了 26 種馬約利卡花磚,多達 2700枚
由澡堂改建的咖啡館就在同一條街上,鏡子也成了為鄰里宣傳的溫馨看板


沉入熱騰騰的奇遇,燙一副神清氣爽的新感官

百年前,船岡溫泉原先是庭石店附設料亭「船岡樓」的浴場,風雅又講究的娛樂大受西陣紡織業者歡迎,加上京都市區當年沒有天然溫泉,生意頭腦靈活的第二代遂引進時興的電氣風呂(電浴),如今日日和藥浴、水療池一起照料鄰里和慕名而來的旅客,只要燙軟了筋骨,萬般憂煩好像也就不再那麼固執了。

明治末年,日本開始燒製馬約利卡花磚(彩磁),裝飾成為時髦的興致,於是此處從大正 12 年落成、戰後轉型為公共浴場開放經營至今,雖然幾經整修,仍鮮活地見證著斑斕花磚蔚為風潮的始末。以現代審美觀看來,幾乎毫無留白的每一個角落或許有點飽滿過頭,卻也是一幢花得迷人的狂想曲。

層層遞進時,切身感受到這幢木造雙層老屋的奧妙就在於屋中有景,才跳脫了單調的鋪陳,從 SPA 池起身再泡進鞍馬石環繞的浴池,都宛如在劇場的布景間亂闖,室內外分際朦朧如夢,造園專業意外成就了一座人間樂園。牆面再窄都容得下花磚,露天浴池即使頂多三公尺長也絕不將就,不只造景和石雕表情生動,連架在流水上的菊水橋都是實物,特地從千本鞍馬口遷移過來。

遊走京都時,通常能用是否隨身攜帶相機來辨別主客,唯獨這一天,說著日語的老老少少無不熱切地透過觀景窗捕捉不禁讚嘆的對象。畢竟,當肉身在氤氳蒸騰間甩脫束縛,空間亦不知收斂爲何物,置身於這副景象中,日常上錢湯忽然也就成了有點不尋常的療癒款待。


 

船岡溫泉

地址:82-1 Murasakino Minamifunaokacho, Kita Ward, Kyoto, 603-8225日本

彩繪玻璃點綴著高聳的拱形屋頂
錢湯中處處可見過去經營庭石店的技藝
錢湯全年無休,永遠在街角冒著煙

文字:
影像: